乙字卷 第二十九節 大護國寺

作品:《數風流人物

    馮紫英一聽就覺得腦門兒疼。筆神閣 m.bishenge。com

    塞外,大買賣?可千萬別出毛病,但以自己父親性子,不至於超越底線才對。

    去書院前,因為各種事情繁忙,他也沒顧得了解自家在大同那邊的營生,印象中也就是幾家鋪面,還有幾個莊子,沒聽說還和塞外有啥生意往來啊。

    自己老爹不至於這麼不小心,還得要把這麼大把柄讓別人給逮住才對。

    「唔,我讀書這段時間,可曾有人來家裏?」

    雲裳自然明白馮紫英的意思,這一個多月裏來府上人不少,少爺問的是和他有瓜葛的事情。

    「喏,這裏有一份帖子,說是知名不具。」雲裳早已經把帖子拿了過來。

    字體娟秀,靈動風流。

    「知名不具?」馮紫英好笑。

    這丫頭,現在居然還和自己玩起了神秘,不過這是好事兒。

    他可以肯定,這字雖然寫得挺好看,但絕非她平素的字體,自己也曾叮囑過她,寄人籬下,萬事小心,切莫被人拿住了把柄。

    「嗯,瑞祥帶回來的,連老爺和太太都不知道。」雲裳臉上也有些糾結。

    處在老爺太太和少爺之間,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見,但是越是不受太太待見,她就越是只能依靠少爺。

    也幸虧少爺是個有擔待的人,否則自己早就被趕到後房去了,甚至被拉出去配人都未可知,想到這一點雲裳就不寒而慄。

    馮府就這麼大,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人。

    有靠着太太,見不得她好的,自然也還是有見到馮紫英在馮府里「羽翼漸豐」,準備燒燒冷灶的。

    馮紫英對雲裳的寵溺府里不少人都知道,敢為了一個丫頭和太太對嘴,那簡直就是犯天條了,但居然就這麼過了。

    雲裳居然沒被趕出去,太太啥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?除了少爺的態度,還能有誰?

    這一樁事兒之後,自然也就有人開始琢磨,萬一雲裳這狐媚子日後真的就成了少爺房中人呢?

    所以這一個多月來,雲裳雖然躲在小院裏不敢出門,但還是能從一些人若明若暗的透露出一些話語裏聽到一些消息,特別是她最關心的老爺太太的態度。

    「瑞祥拿回來的?」馮紫英大為驚奇。

    「他說是個小丫頭交給他的,只說臨清故人,知名不具,要少爺回城之後勿忘承諾。」雲裳把這段話記得很清楚,不過她在接到帖子之後就要求瑞祥關於這事兒的一切都忘了。

    馮紫英忍不住撓頭。

    這一句承諾可真的成了緊箍咒了。

    小丫頭在賈府裏邊孤苦伶仃,似乎就把心靈寄託放在自己身上了。

    若是不去無論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,可是若是要去,得有理由啊。

    男女大防姑且不論,那丫頭也還小,但是自己總不能仗着是對方的救命恩人,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看望啊。

    這種事情多來幾回,只怕就要讓人起疑了。

    自己不是賈寶玉,不可能隨意出入賈府,要去就得要合適理由才對。

    自己和賈寶玉也無甚瓜葛,那賈璉倒算是有了幾分交情,但也不能主動表示要去登門拜訪,沒準兒人家還真以為自己想要娶他妹妹,那可就糟糕了。

    「瑞祥這段時間經常出去?」馮紫英沉吟了一下。

    以瑞祥的性子,能像雲裳這樣整日裏困在院裏,他是不相信的。

    不過這小子倒也知趣,不敢妄為亂來,若是通過他帶個信兒,干點兒這類事情,還是能行的。

    先前母親說明日要去寺里敬香,讓自己陪着她去,自己被迫答應,若是讓那丫頭也去寺里,正好可以找機會見個面,說幾句話,也算了她一個心愿。

    「去叫瑞祥來。」想到這裏,馮紫英便讓雲裳去叫瑞祥。

    身邊人還是少了點兒,看看賈寶玉身邊的僕僮小廝有多少,不能比啊,這就是差距。

    馮紫英搖搖頭,他倒不是羨慕賈寶玉的這等待遇,而是在琢磨日後賈府真的衰落下去,不知道賈寶玉這樣的紈絝子弟該怎麼過活。

    《紅樓夢》書里講的那些個什麼當乞丐或者剃髮為僧這等結局他是不信的,很顯然那是曹公的一個虛化寫作手法。

    這年頭,一家大家族要麼就是慢慢沒落下去,賣田賣地賣院子賣莊子,最終淪為像清末四九城邊上那些個旗人一樣的破落戶,要麼就是陡然摔倒,淪為瓜分屍骸的禿鷲們盤中餐。

    若是賈家真的捲入了那等不可言的天家奪位的事兒里去,只怕後者可能性更大。

    「爺,您要傳信給賈府裏邊?」瑞祥其實知曉馮紫英要傳信給誰,可他不敢點明,苦着臉道:「璉二爺那邊,我和興兒、昭兒還有隆兒都還算熟悉,和昭兒是最熟的,可府裏邊其他人就不熟了,何況這等事情,小的也不敢交給昭兒啊。」

    這是一個問題,這年頭通訊不方便,傳個信兒弄不好就得要盡人皆知。

    再說像賈府這等鐘鳴鼎食之家,門禁森嚴,你外人要想往裏邊傳信,而且還是為一個寄居在裏邊的閨閣小姐傳信,那真可謂千難萬難了。

    「你不是和賈府裏邊打得火熱麼?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法子?沒地在你爺面前拿捏?」馮紫英也知道這事兒不好辦,但他也聽說賈璉手底下幾個人都和瑞祥很熱絡。

    打的什麼主意也大體知曉,無外乎就是探聽馮家這邊對自己婚姻的虛實,這事兒馮紫英在離家讀書時也就和瑞祥交代過,不必峻拒,可以交好。

    之所以如此,馮紫英也是想要通過借瑞祥之口向賈家那邊傳遞消息,而賈家乃是四王八公一體,只要是有心人想要打探,自然就能獲知這些消息。


    瑞祥忐忑,遲疑。

    「怎麼,在我面前還給我打馬虎眼兒?」馮紫英冷笑一聲,「莫不是嫌皮厚命大了?」

    撲通一聲,瑞祥便撲倒在地磕頭起來,「大爺,小的……」

    馮紫英還真的驚訝起來,自己也就是瞧着這廝有點兒心虛,就這麼一詐,怎麼這廝就跪地磕頭起來,莫不是還真的有點兒什麼古怪貓膩?

    「說吧,諒你也干不出啥驚天動地的事兒來。」馮紫英此時倒真的有些好奇了,這瑞祥他還是了解的,性子活泛,但是膽子卻不大,若是說他敢幹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來,他是不信的。

    「爺,小的這幾日裏也常去賈府那邊兒,一來二去也就熟了。」瑞祥跪在地上不敢起來,只顧着磕頭,「那日裏,璉二爺爺喝了酒,讓昭兒把小的叫了去,就問了爺的事兒,……」

    「璉二哥問你我的事兒?」馮紫英納悶兒。

    「璉二爺大概是喝多了,亂七八糟的問了一大堆,問爺你有無婚配,有沒有合適的,小的哪敢亂回答啊,只說不知道,那是老爺太太的事兒,璉二哥問府里這些事兒是不是太太做主,我沒敢回,找個由頭溜了,……」

    馮紫英心裏也能猜出一個大概來,估摸着賈家還真的有點兒想要把賈迎春許給自己的意思。

    那日裏把自己拉到府里喝酒就已經有點兒這個意思了,現在琢磨着又是要打自己老娘的主意了。

    可不說其他,按照書里所寫賈迎春那性子,老實懦弱,日後能管得了偌大馮府?只怕是母親倒是喜歡這種性子軟弱的媳婦兒。

    想到這裏馮紫英心裏還真有點兒怵了。

    這年頭還真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老娘要真的背着自己定了這事兒,和賈家議了親,還真的不好反悔。

    可得要早點兒給老娘打打預防針,那二木頭可是萬萬娶不得,當不起大婦的。

    可就這事兒,也不至於讓這廝跪地磕頭不已吧?

    「唔,還有呢?」馮紫英靠在椅背上,斜睨着這廝。

    「後來小的的出府門時,就有一個丫頭把我給攔着,問璉二爺找小的什麼事兒,小的自然不能說,爭吵了幾句,後來才知道那是賈家二姑娘的大丫鬟喚作司琪的,兇悍得緊,……」

    「繼續說。」司琪?馮紫英沒想到紅樓十二釵又副冊的人物也出現了。

    那日裏進賈府,實在是眼花繚亂,禮節上也不允許他東張西望,所以除了黛玉和三春、王熙鳳、李紈外,其他像丫鬟這一類的還真的沒太注意。

    「再後來又有一個小丫頭來攀交情,……」

    劃重點,小丫鬟。

    馮紫英琢磨,既然從瑞祥這廝嘴裏說人家是大丫鬟,兇悍得緊,自然不太可能和司琪有啥瓜葛,多半是要落在這個小丫鬟身上。

    「……,後來一日裏,小的又在賈府角門上遇到這小丫頭,……」

    賈璉找瑞祥了解情況,馮紫英是授意過其人可以去的,實話實說的把自己想要讀書考科舉之事這個情況傳遞過去,所以去賈府那邊倒沒啥,只是未曾想到居然和那邊小丫鬟給勾搭上了。

    想到這裏,馮紫英也是又好笑又好氣。

    都說這挨着紅樓,美女肯定不愁,沒想到自己尚未「動手」,自己的僕僮卻先下手了。

    不過估摸着也就是有了一點兒交情罷了,量瑞祥這廝也不敢有啥越線之舉,這廝比自己都還小月份呢,有那能耐麼?

    「那小丫頭叫啥?」馮紫英忍不住問道。

    「叫蓮花兒。」瑞祥囁嚅着,聲音幾乎不可聞。

    「蓮花兒?」馮紫英完全沒印象。

    迎春的大丫鬟司琪他是有些印象的,畢竟這丫頭很剽悍,大鬧廚房這一段很引人矚目,還有疑似她和表弟潘又安的私情衍生物——春囊,引發了抄檢大觀園,也是一樁大事兒,看過《紅樓夢》的人都應該有印象。

    「是那賈二姑娘的小丫鬟。」瑞祥再度叩頭,「小的和她也未曾有過什麼,只是熟悉了一些,一來二去說些閒話罷了。」

    這廝,馮紫英又好氣又好笑,居然以為自己知曉了他和那小丫鬟之間的勾當,才會這般驚慌失措。

    「哼,小小年紀,卻又如此勾當,你莫不是真的想尋死?」馮紫英冷哼一聲,「我娘眼裏是揉不得沙子的,若是被太太知曉,小心你的皮!」

    頭磕在青磚上砰砰作響,瑞祥卻不敢說話,眼見得瑞祥額頭就烏青起來,馮紫英也是不忍,「行了,別再那裏裝磕頭蟲了,爺還有正事兒要你辦呢。」

    聽得馮紫英鬆了嘴,那瑞祥才又磕了三個頭,吶吶道:「大爺,小的並不敢做什麼,就是怕塌了大爺的顏面,……」

    「得,你也甭在我這裏演戲,我的顏面不值錢。」馮紫英趕緊打住,這廝要給他三分顏色,他就敢上大紅,還得要隨時敲打着,「那蓮花兒和林姑娘那邊可熟悉?」

    瑞祥遲疑了一下,歪着頭想了想才道:「回大爺,怕也說不上熟悉吧,不過也當有些來往才是,我問過,林姑娘不太愛出門,那賈二姑娘也是一個不太愛出門的,所以……」

    「那如何傳信?」馮紫英沉吟着道:「那蓮花兒和紫鵑熟悉麼?」

    「蓮花兒和紫鵑姑娘不太熟,但是那司琪倒是和紫鵑很熟。」瑞祥自然明白少爺心思,「不過那司琪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,……」

    「起來吧。」馮紫英站起身來,琢磨着此事兒,「若是你能想出一個主意來,我便繞了你這一遭。」

    瑞祥苦着臉站起身來,「爺,這等事情小的哪裏能想得出來什麼辦法?那林家小姐平日裏就抱着您送她那隻貓,話也不多,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有啥事兒都是那紫鵑姑娘出來,這幾日聽說那貓也懨懨的,……」

    「哦?」馮紫英心中微動。

    想了一想,站起身來,拿起筆來便在一張紙簽上寫了起來,一揮而就,然後交給瑞祥。

    「你去見賈府里,把這張方子交給昭兒,就說這是那日見到林姑娘的貓病了,碰巧在大護國寺里討來一個專門醫治貓的方子,靈驗無比,讓他去交給紫鵑,原話轉達到,……」

    要去賈府見送方子,自然要有理由,這等丫鬟沒有理由也是不可能見到外人的,那等隨意出入的事兒不可能,但林黛玉的獅貓若是病了,自然就能有理由了,送上一張方子,也說得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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