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海歸

作品:《蓋世雙諧

    永泰二十年,五月,上海縣。

    朙時的上海,屬於松江府治下,自十三世紀末從華亭縣分出後,此地就一直就沿用着「上海縣」這個建制。

    說起來,也不知是從何時起,似乎全國都流傳着這樣一種說法,即「在十九世紀中葉被列強侵佔之前,上海就是一小漁村」這個印象,但其實想想就知道這是不太可能的……

    據明弘治年間學者唐錦所修的《上海志》中記載「松江一郡,歲賦京師至八十萬,其在上海十六萬有奇。重以土產之饒,海錯之異,木棉之綾,衣被天下,可謂富矣。」

    另外此志中還有「至元二十八年,以民物繁庶始割華亭東北五鄉立縣於鎮,隸松江府」、「百餘年來人物之盛,財賦之伙,蓋可當江北數邑,蔚然為東南名邑」、「屬松江府,百五十年於茲,益繁益茂。天下之以縣稱者,自華亭而下,莫能先焉」等等評價。

    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說了,這唐錦會不會因為在給家鄉立志,所以全是彩虹屁啊?

    那我可以比較確定地回答你:應該不是。

    首先這書共八卷的內容,絕大多數都是各種天文地理、風土人情的乾貨,還有各種地圖之類的資料,其實沒有太多可以看作是「彩虹屁」的東西;其次唐錦這人在修志這方面還是口碑不錯的,他自己也常在卷前小序,裏面有提到些修志的原則和理論,比如「褒貶兼備,詳褒略貶」,也就是說他本身也不太待見方志之時盡搞彩虹屁的行為;再者,這本書在當年有刊行過,志前序還是王鏊給寫的,書里內容要是胡說八道各種吹毛,這唐錦怕是活不到八十一……

    當然了,最關鍵的一點,古時候大部分被邀請、或有志向去修志修典的人,除了史官(這個問題展開說太長了,算了)……反正搞人文地理這一塊的,都是比較有水平,且態度比較嚴謹的;一般他們不懂的,就不寫,或者在文中寫明了這塊我沒查明白,我只知道大概有某幾種說法,他們要不寫,說不定後朝還會有人給他們補上旁註。

    畢竟,修志這事兒,不是在晚會上說相聲啊。

    看到這兒一定有人吐槽,你寫那麼長一段,原來擱這兒等着咱呢?

    害,我也不僅僅是為了鋪墊這麼個笑話嘛,同時我也是借着這段兒小科普帶出個結論明時的上海,就算不如那些蘇杭重鎮來得繁榮,但也絕對是個富縣,絕非什么小漁村……

    那麼「朙」永泰二十年的上海縣又是個什麼情況呢?

    也差不多。

    此地主要是紡織業和航運這兩塊尤為發達,另外城中還有我們前文中提到過的……大朙最著名的青樓「星輝樓」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清晨,海邊。

    一艘海船,正從海面上緩緩駛來。

    遠遠看去,便可發現這船的帆已然是破破爛爛,基本已失去了遠航能力,此刻它能朝海岸線靠近,很大程度上是靠着漲潮之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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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「列隊!招子都給我放亮一點兒!」海岸邊,一隊負責海防的兵丁已在此戒備等候,為首的兵頭兒扯着嗓子大喝,好讓身後的兵丁們都打起精神。

    對他們來說,這種不走港口,直接往海岸來的大船,是巨大的潛在威脅,因為誰也不知道這船上會不會藏着倭寇,甚至可能……整船都是倭寇。

    上海縣這地方,抗倭也算是有經驗的,這兒的城牆就是嘉靖年間倭寇最猖獗的時期建起來的,百年前大朙海防啟用的那套「烽燧」和「驛路」系統至今也都還完備,所以今天值守的官兵在瞭望塔上看到一艘來歷不明、而且還挺大的船欲在海岸登陸時,立刻就發信號通知了就近的衛所派兵前來。

    隨着那艘船的靠近,兵丁們也越發緊張起來,不過,他們的緊張並未持續太久,因為他們很快就看清了,眼前這艘破帆船船舷邊站的十幾個人,都和他們穿着相同的軍服。

    當然了,僅憑這點,他們也不會掉以輕心,畢竟倭寇殺死官兵喬莊改扮後登陸的事也不是沒有……真正讓他們放心的原因還是,此刻船頭站的那一位,他們是認識的……

    數分鐘後。

    當船頭的那位走下了船,來到了沙灘上時,在海邊帶隊的那個兵頭兒便上前單膝跪地,抱拳一拜:「屬下參見將軍!」

    「哦?你認得我?」那位被稱為「將軍」的一邊扶起對方,一邊就道。

    「將軍哪裏話?咱這裏的老兵,誰人不識您范大將軍?」那官兵用一種十分尊敬的口氣回道。

    「呵……」范大將軍苦笑一聲,「既然認得,就別叫什麼『將軍』了,我早已不是將軍了。」

    「不,不管您現居何職,您永遠是我們的將軍。」那官兵又道。

    這兩人的話,周圍的兵丁都聽得懂,因為這事兒的前因後果,在這一帶當兵的基本也都知道。

    這位「范大將軍」呢,本來確是一位將軍,而且是位戰功顯赫的名將,然因其說話心直口快,脾氣火爆,親士卒而慢上吏,於是就被人設計誣告,最後被貶來這上海縣附近的海防衛所干基層了。


    看到這兒或許有人要問了,他一個將軍,就算得罪了人,至於會落魄到這個地步嗎?

    害,那個年頭,在朝中你若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,能「落魄到這個地步」已經算比較好的結果了,那更慘的……有的是;說到底,什麼將軍不將軍的,對老朱家來說,你不過是一個外姓之人罷了,娘娘家被滿門抄斬的事兒都有,你算個球?

    若不是這范大將軍在士兵和老百姓之中口碑不錯,聲望頗高,他連現在這士官的位置怕是都保不住,命還有沒有都難說。

    「唉……你想叫就叫吧。」范大將軍嘆了口氣,回身便去指揮船上那些兵丁把傷員先抬下來。

    「將軍,這艘似乎不是咱們朙軍的船啊,而且船上的弟兄們怎麼會……」那兵頭兒見此情形,不禁疑道。

    「哼!」范大將軍一聽這話,火氣就上來三分,「還不是咱韋大人出的好主意,讓那姓喬的率領弟兄們去追擊倭寇,你看看,去了五船人,就回來一船……而且就連這艘船,都是從人家那裏搶來的。」

    「姓喬的?」那官兵聽到這三個字愣了一下,再道,「『拤馬喬』?」

    列位,別誤會啊,這位「拤馬喬」,並不是真叫這個名字,他其實就是一個姓喬的人,因為騎馬的水平很爛,姿勢很怪異,所以士兵們就給他起了這麼個綽號。

    這位呢,雖然沒什麼治軍和帶兵的實力,只會撈好處,但因為他「上頭有人」,所以仕途頗順,曾經還帶過邊軍。

    後來,他由於能力漸漸暴露,在邊軍那兒待不下去了,便被調到水軍這邊來,混了個總捕督司的官銜兒。

    此處呢,咱還得提一下,在這個平行宇宙,因倭寇之勢已衰、日本戰國時代又延後了,所以延續了三百多年的大朙王朝在長期缺乏強力海上威脅的情況下,其水師也已逐漸沒落,於是很多像拤馬喬這樣在陸軍混不下去的傢伙,都會走關係到水軍這邊接着混。

    前兩天,這拤馬喬就是奉了上命,領了五船兵出海去追擊一船倭寇。

    本來這事兒應該就是一次「刷戰功」式的行動,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大朙水師再不濟,你也是正規軍啊,兵力還比人家多,在家門口的海上滅一船倭寇也叫事兒?

    誰想到,追完……就成這樣了。

    「可不就是他嗎?」范大將軍並沒有對那兵頭兒喊拤馬喬綽號的行為有任何意見,只是回道,「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,他人都已經在海底餵魚了。」

    「這……」那官兵聽了這話,臉色就變了,「這般損失,該如何跟上頭交代啊?」

    「上頭?他們還有臉要交代?」范大將軍聞言,頓時眉頭一皺,「你說這海防總兵,一屆一屆一屆……換了多少個總捕督司了?改過伐啦?換湯不換藥啊!

    「人家拤馬喬也有理由說的,我以前帶的什麼人啊,邊軍啊!你這批人是什麼人啊?你叫我帶?大朙水師現在什麼水平?就這麼幾個人,那小趙啥的也在當船長,他能當嗎?

    「當不了!沒這個能力知道嗎?

    「再下去要輸給朝鮮人了,咦~倭寇輸完輸朝鮮人,再輸越南人,再下去沒人輸了。」

    話到此處,范大將軍已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,兩手一攤。

    「嗯……」那兵頭兒被他說的也是很無奈,同時他又生怕范大將軍這直言直語被某些人拿去打小報告,所以他趕緊遞上一台階,「那另一方面來說……咱這船回來的弟兄便是經歷過大陣仗的過來人了,今後若再有戰事……」

    「哦唷!謝天謝地了!」范大將軍都沒等對方說完,就雙手抱拳沖其拜了拜,「就這船人,包括我在內……今天能僥倖活着回來,全仰仗『貴人相助』,要不是運氣好,正好遇上了孫少俠,咱早就死海上了。」

    「孫少俠?」那兵頭兒聽到這仨字,再次面露疑惑。

    也正巧在這時,船上走下一位看着二十歲左右、小眼睛的小伙子。

    「呶,就是他。」范大將軍也是順勢指向孫亦諧,並將其拉過來給那兵頭兒介紹道,「這位江湖人稱『東諧』的孫亦諧孫少俠,便是弟兄們的救命恩人。」

    孫亦諧也挺客氣,走過來便笑呵呵地沖范大將軍道:「不不不,您才是我的恩人,前日若不是諸位軍爺的船剛好經過,把我從海里撈起來,我已經跟着那艘小破船一塊兒沉了。」

    「哎~那不叫事,我們那只是舉手之勞。」范大將軍道,「但孫少俠你獻那招『換船之計』,又用那奇門兵刃助我方突圍,才真是幫了大忙了,要不然咱這船人……怕也都交代在海上了。」

    「原來是孫亦諧孫少俠,久仰久仰!」這兵頭兒可不是在套詞,他是真的聽說過孫哥,所以他語氣也顯得比較誠懇,「既然少俠有如此義舉,應當向上稟報,予以嘉獎啊。」

    「多謝這位軍爺美意,不過……」孫亦諧卻婉拒道,「我此番漂泊海上,實是意外,本來我一個月前就當歸家的,書信也早就送去,想來現在家人們都急了,我得即刻啟程趕路,不便多留。」

    他這話也是實話,按說他三月初就從廣州出發,走的還是水路,早該到杭州了,如今他在海上失蹤了近兩個月,孫府的人不可能不急。

    這朙軍的嘉獎啥的,說實話孫哥也不是很在乎,他又不想參軍謀個一官半職,那人家最多就是賞點銀子嘛……那點兒錢對他來說無所謂。

    因此,雖然范大將軍之後又挽留了他幾次,但孫亦諧還是謝絕了,雙方又說了些「山水有相逢」、「大恩必圖報」之類的話,便就此別過。

    這上海縣距離杭州也不算太遠,孫亦諧入城後便直接買了馬匹,快馬加鞭就踏上了返鄉之路。

    此時的他尚且不知,這次他回到杭州,面對他的將是一系列的驚天……劇變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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